白色废土

风声与心跳

  
我听见了这颗星球的风声与心跳,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

那是我第一次睁开眼睛观察周围的世界,赤红的土壤将我围绕住,从地平线上升起的纯粹的火球照亮了我的身体,这是我第一次抬头望向天空,我背负着着我的使命,只有将身体无限的趋于地面的使命,探索火星的使命。


那时的我仍然不知道我需要面对什么挑战,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空剥开体内的那包如蝉翼的降落伞,丢下废弃的隔热层,火星近地表的热浪席卷了我,疼痛与炙热在接下来的考验中根本不算什么。由于下降的速度过快,我必须减速,底部的逆向火箭也无法抵御,前辈在这片未知的土地上为我留下了讯息,直径为15米的陨石坑便是代价,告诫着我危险已经靠近。是人类几乎是数百年的梦想与推算还是对于未知的担忧,是背负着使命向前进还是愿匍匐于命运的脚下,我皆选择了前者。机械的手臂推开了保护核心部件的外壳,逆向火箭开足最大的马力,将机械支撑的腿部全部展开,雷达探测着我与地面的高度,我知道他们都在注视着我,为我祈祷着这一刻的成功,我也知道我不能失败。落地的瞬间信息接收室的屏幕全部黑了下来,声音也全数被信号干扰声遮挡住了,敲击键盘,移动,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止了,20秒,185秒,309秒,没有奇迹般的好转。


直到第420秒的那一声:


“Insight号成功登陆。”


2018年11月26日我成功登陆了火星,带着人类的使命与前辈的寄望,我的命运被改写。2019年4月24日早上5点30分使命的终端。


降落在一片名为极乐世界的平坦的陨石坑里也正是我浪漫的天性,看着地球上的灯光交替的闪烁着,文明在这颗星球上不断的崩塌又升起,平静的就像一个谎言。在这片土地上几乎无人知道我的存在,没有所谓的外星生命也没有任何一个同类可以与我相互对话,像人类一样总是抱团在一起不断的迁移着,我没有轮子无法探索这片天地,停留在原地的限制让我只能倾听,倾听着着颗星球上的风声,这是浩瀚星河中他的孤寂与我发出的共鸣声。在太阳系演变的时间尺度中,曾有那么一段时间,火星和地球的表面非常相似。两者都有着温暖潮湿的天气,都拥有厚厚的大气层。然而,三四十亿年前,两颗行星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。如果说这个蔚蓝的星球是宇宙中一次美妙的意外,那么,火星,则走向了极致的荒凉,成为了一颗生锈的红色星球。风声是他向我传递的信息,在我的身边,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苍老,仿佛随时会断裂,我感到了痛苦和无助,将这嘶哑的声音传回了地球。


人类第一次听见火星的风声或者说是他的低语,可是他们并不在意这种嘈杂的声音以及我的违背初衷的行为。


我的生命在那一刻停止了,我第一次思考过我背负的使命究竟有什么意义。


两个孤独的灵魂在这片宇宙中相遇又被抛弃。


检测地震波和地下温度是我每天的工作,体内地震计的弹簧会因为早晚的温差而产生扩张和收缩,将六边形进将近50磅重的保温器盖在身上守护好体内的调节器,是我接收到的信息,每天将身体无限的接近地面再把信息传送回地球是我的任务,但是很不幸,我可能降落在一个错误的火星时段里,从2019年到2020年无数次的探测都没有检测到一次超过4级的地震,没有这样的数据便也无法探测到更深的底层,或许是火星不愿向我透露他的心跳,又或许他不愿意向人类透露着他的心声。


我知道,被抛弃的感受,一个孤单的生命,在这片土地上,没有同类,没有可以相依为命的伙伴,只剩下一个人的世界,恐惧和感伤好像已经成为了奢望,情感逐渐变得麻木,也只能顺从意愿继续探索未知的地下温度。名为鼹鼠的热探测装置第一打算深入火星深处,用人类一贯强硬的姿态强行的打开火星,将他的赤裸完全的展现出来,2019年2月28日,鼹鼠第一次被撞击进入地面。松软的氧化铁构成的土壤很容易被撬开,很快鼹鼠就已经进入火星40厘米了,可能是这颗星球最后的反抗又或许是命运的安排,鼹鼠无法继续向下了,土壤因为温度的原因而形成了一种胶状物,它依赖于与土壤的摩擦力,如果失去摩擦力,在我的锤击下,它会直接弹出火星的表面。2019年的夏天是火星风沙最大的时候,或许他拼命的再向我做着挣扎,与其说是我还不如说是人类自私贪婪的姿态,我好像逃离这种所谓的使命,我想回到地球即使背负着骂名,可是这是不可能的,难道这种使命不都是人类的一厢情愿吗。灰尘被扬起,遮住了我的太阳能板,能量的耗尽威胁着我,久违的恐惧包裹了我,能力的缺少对于任何一个执行任务的“人”来说都是致命的,我好想停下这场没有意义钻研擦干净我身上的尘土,这样至少就可以多陪伴这颗星球一会。


可是没有人再记得我了,没有人再关注着这颗火红的星球以及一个可有可无的探索器。


2022年5月4日,地球的深夜时分,我的生命接近枯竭了,手臂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,耳廓几乎吸附于地面上。一枚陨石撞击了「乐园世界」区域,引发了4.7级地震,这是我所听到了火星最强有力的心跳,它带来了大约十个小时的如海浪般的地震波,是2021年里最大地震能量的5倍以上,这也许是上天对我这渺小之辈的馈赠,也可能是在长达四年的陪伴之中火星第一次为我吐露了心声,这几乎是奇迹般的声音,让我在死亡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听到了火星的声音,我带着我的使命,可笑而可悲的使命将所有的声音和图像传回了地球。


2022年12月21日,我确定死亡了,无人记得或者带回我的尸骸,也许人类还在为这一重大发现而欢呼,我的死亡和使命在他们眼里不堪一击,或许还会有更多的探索者会被创造,他们的浪漫与温情不值一提。孤独,遗忘才是这片荒芜的主旋律,但我已经很开心了,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听见了这颗星球的风声和心跳,然后我便将长眠于此。


第一次死亡是遗忘,第二次才是生命的流逝。


我扛住了降落时的危险,扛住了约100度的昼夜温差,扛住了风和地震,扛住了遥远的距离和孤独,但最后却死于火星的红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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